第 11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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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0 章
這回秋印燭沈默許久。
剛才他雖然只說了幾個字, 卻是花了大力氣擠出來的，幾乎要耗光他的所有心神。
他知道，要是說給別人聽，十個有九個都不會信。
以前在靈器閣就是這樣。
雖然有師尊長老誇著捧著他, 可他其實並不喜歡跟人打交道。
和同門說兩句話, 比按著他的腦袋讓他連鑄一百件靈器都累。
在許多人面前開口, 更會令他面色發白、背冒虛汗。最嚴重的時候, 眼前都會飄小黑點。
他只想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, 最好誰也別理他, 就讓他一個人待著。
可真說出來了, 誰信呢？
起先同門以為他孤高，他也想過解釋。
他們聽了，都會先楞一楞，然後說：“啊, 原來是這樣。怪不得呢, 秋師兄放心, 我們不會放在心上。”
他以為真這樣。
直到有一回，他撞見幾個同門湊在一塊兒, 或輕笑或蔑然，只說：“秋師兄也太……嘖，說得好聽些，那叫恃才放曠。說得不好聽, 他整天裝什麽呢, 瞧不起我們就直說唄，編些謊話唬我們。以為自己腦子聰明, 別人就都是傻子了？”
他那時才驚覺，原來根本沒人信他。
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兒, 可這回他沒再解釋，由著他們去了。
時間一久，他寧願當個跟靈器聊天的怪人，也不想和人打交道。
他那時想，最壞也就是這樣了——
誰都不理他，他也不搭理誰。
但他沒想到，竟還有更糟的：師父以為他得了病。
常年笑呵呵的大長老那天語重心長對他說：“印燭，還是得想法子糾一糾你這毛病。”
一開始是拉著他吃些靈丹妙藥，直吃得他頭昏眼花。
後來又有意帶著他在仙洲四處逛，與各大仙門的人打交道。
那段時日真是比下地獄還難熬。
這些法子都不起效，大長老索性打著修繕弟子院的幌子，將他一把塞進了太衍劍派。
依長老的說法，這太衍劍派裏的修士多和人族打交道，都還沾著人氣兒，性子也多爽朗。與他們來往，定然能改了這脾性。
可他總覺得不對勁。
僅是不愛與人來往而已，僅是喜歡獨處，當真就是要拿藥醫的毛病嗎？
他就是話少了些，也不喜歡攀談而已，沒拖累別人，也沒傷著自己，怎的就成毛病了呢？
想到這兒，秋印燭忍不住掃了眼桑褚玉。
但跟她相處時，一直以來緊繃的心弦終於得到了緩解。
雖然理由有些離譜——
說白了，她好像沒把他當人看過。
在她那兒，人和花草樹木一樣，都是生長在天地間的東西，沒什麽兩樣。
有五顏六色的花，自然就有形形色色的人。
爽朗疏放，或是內斂寡言，都再正常不過。
也不知道是好是壞，是對是錯。
但越想越叫他自在暢快。
看著她將劍放在火上，秋印燭忽道：“這火的顏色不對。”
赤金相融，竟如灼日。
“是妖火。”桑褚玉說，“我打算用妖火將殘存的屍氣封在裏面。”
秋印燭一怔：“那豈不是會腐蝕得更厲害？”
“屍氣有害，但總歸也是‘氣’，況且之前拿符水洗去了大部分。”
秋印燭即刻明白過來她的打算——
與其用外界的靈力補，倒不如拿現有的屍氣調養。
乍聽之下，已跟魔修的路子差不多了。
她是想用這鋌而走險的法子，保持住劍魂的生息。
他也大致猜到她想要他幫著做什麽，但還是問了嘴：“需要我幫什麽忙？”
“要請你這幾日帶著這把劍。”桑褚玉看他，“你的靈力純粹，恰好適合蘊養靈器，拿來養它幾天——我的妖氣恐會引來屍氣反擊。”
秋印燭了然，這與他想的也大差不差。
“行。”他一口應下，再開口時，話鋒又轉，“之前過年，我看你們劍派的弟子都往山下跑。來前我就聽說過，太衍劍派和無上派與人族親近，不想真如此。”
天下十二仙門，其中十大仙門都在仙洲，遠離凡界。至多在凡界設些小門小派，供還沒通過考核的弟子修煉。
唯有太衍和無上，就身處凡界，與人族也常有來往。
實在獨樹一幟得很。
桑褚玉道：“師尊說過，劍士俠客。劍修若缺了人氣，就難成俠了。”
“那東洲的寒山劍派呢？他們不也在仙洲麽？”
“不清楚。”桑褚玉道，“我沒去過仙洲，也不了解你說的那劍派。”
寒山劍派與他們劍派的來往不多，她很少聽誰提起。
“即便不提他們，無上派又是怎麽回事。”秋印燭問，“我看那些修習靈術的門派，最多在凡界設些小仙門。等弟子通過考核了，還是得送去仙洲，仙洲的靈力也充沛許多——我聽師父說無上派千百年前也曾在仙洲待過，現在怎麽就在這兒紮根了。”
桑褚玉沈默一陣，如實道：“仙門的人不太喜歡衡雲子。”
其實說不太喜歡都算輕了。
那些個修士遠在仙洲，都得時時提防著他，唯恐他往仙洲踏一步。
要說得直白點兒，無上派就是跟著衡雲子一塊兒，被“流放”到這兒來的。
“哦，長老提醒過我。”秋印燭說，“他讓我離那位尊君遠點兒，說是怕一個病沒治好，又多了個瘋病。”
桑褚玉擡眸看他：“你有病？”
秋印燭：“……”
聽著怎麽像在罵他呢？
他道：“或許你看出來了，我很少與人說話。”
桑褚玉默了瞬：“沒大看出來。”
話還挺密的。
秋印燭一惱：“不是在這兒！就是，就是在別人面前。”
桑褚玉深思熟慮一番，道：“我和你應該不在一張籍帳上。”
“我知道！沒說和你是親眷。”秋印燭將話說得更明白，“在旁人面前，除了你。”
“是有些。”桑褚玉頓了頓，怔愕，“這也算得病了？”
仙洲的醫術竟這般嚴苛麽？
“不過是長老這麽以為的。”秋印燭不願聊這茬，視線轉悠著，突然看見了桌子上的盒子，“——你要養小寵了？”
桑褚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。
“嗯。”她撓了下面頰，耳尖透出一點淡淡的紅，“要養窩兔子。”
秋印燭：“……養兔子你害個什麽羞。”
怎麽整得跟養孩子一樣。
桑褚玉：“一直想養，但之前沒養過。”
“若是靈兔，養起來簡單，也有趣。”
“你養過？”
“小時候養過幾只，禦獸宗的一位仙師送的。挺好玩兒，會往頭上頂塊掌板，放了茶或水，四處蹦跶。我煉靈器時，還會守在旁邊看火。火候一到，它們就開始抖胡須。”
桑褚玉聽得認真，偶爾點一點頭。
秋印燭這輩子沒說過這麽多話，到最後直講得口幹。
他停下，問：“你要養幾只？”
“還不清楚。”
她上回摸胎，還是一整團氣，沒分開。
“不清楚？”秋印燭微怔，下意識以為她是打算先做窩，再去買兔子，“這樣也好，免得兔子買回來了，窩卻不夠用。”
桑褚玉不打算跟他解釋那窩未降生的兔子會從哪兒出來。
她怕他嚇死。
耐心用妖火封住屍氣後，她用布條裹住了劍，將劍遞給他。
秋印燭接過，沈甸甸的劍壓在手掌上。
像是接著什麽萬分珍貴的寶物，他握緊：“你放心，我會仔細蘊養。”
桑褚玉頷首。
她又從芥子囊中取出一條黑色細線。
那細線上綴了四五枚花苞，花苞外層是淺綠色，內芯則為玉白。
她道：“你將這個戴在手上，如果遇著了什麽事，就捏碎一朵。”
“梔子花？”
“嗯。”見他不好戴，桑褚玉索性散開系繩，幫他戴在了腕上。
她忽地靠近，秋印燭下意識想往後退。
但好歹忍住了。
他屏了呼吸，在她靠過來的瞬間，忽變得跟塊石頭一樣，一動不動。
眼神也放空了，像是沒看見面前的人。
是在幫他系上扣繩後，桑褚玉才察覺到異常。
她也怔在了那兒。
一時間，兩人都跟僵化了般，誰也沒動。
許久，她才開口問：“你是在玩什麽游戲嗎？”
木頭人之類的。
“不是。”秋印燭僵硬開口。
他只是有些喘不過氣。
桑褚玉收回手：“好了。”
秋印燭盯著那串梔子手釧，有些出神。
這好像還是他頭回收著這般好意，且並非為了讓他煉出什麽珍貴靈器。
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手釧，桑褚玉問：“何處有問題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秋印燭搖頭，“只是覺得眼睛好像被什麽蒙起來了。”
“是眼淚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秋印燭擡手擦了下，袖口被洇濕些許。
桑褚玉並不關心他在想什麽，現在她只憂心一件事——元宵節該怎麽辦。
天太晚，她便打算第二天再想辦法。
但真到了第二天，剛想起這事，平時覺得無聊的掃地、磨劍、整理靈器等事竟變得萬分有趣，萬分吸引她的註意力。
等她把這些事忙完，又到了晚上。
看著外面的圓月，她思考了幾息，最後拿了句“船到橋頭自然直”來寬慰自己，便回洞府休息去了。
由是元宵節當天，收著巫召野的信時，她還有些發懵。
這麽快就到元宵節了嗎？
她記得還有兩天來著。
是被誰偷走了吧，她的時間。
她翻開信。
信上內容簡單，巫召野擔心被巫盞發現，讓她先去星宮，等扮成那位人族女子的模樣了，他倆再一塊兒下山。
她也覺得有理，折了信後便催動瞬移符，等到星宮，她徑直找到巫召野的住處，使了張改貌符。
剛推門進去，卻撞上了巫盞。
他站在院東角的大梧桐底下，正打量著庭院裏光禿禿的樹木。
聽見響動，他側眸望過來。
桑褚玉步子一頓，下意識垂下眼簾，像是在因不自在而避讓一般。
巫召野不是說巫盞平時不往這兒來麽。
怎的來一回撞見一回。
跟長在這院子裏似的。
好在巫盞僅掃她一眼就移開了視線，並不關心她為何會從外面進來，也沒跟她打招呼的意思。
沒過兩息，巫召野就箭步流星地出來了。
他本還一副朗快神情，眉梢也微揚著。
但眼神一轉，他就看見了院東角的巫盞。
笑意頓時收斂幾分。
他先是看向桑褚玉，見她微搖了下頭，神情這才有所好轉，語氣自然道：“父親今日怎有空過來？”
巫盞：“來看看。”
“嘁！”巫召野毫不客氣道，“十年裏不來一回，準沒安好心。說吧，什麽事？”
“不急。”巫盞溫聲問道，“這是要出去？”
“她這兩天常在附近轉，對這兒差不多也熟悉了。我想著今兒元宵節，就與她一塊兒出去逛逛。”巫召野道，一並將她這會兒緣何從外面回來也解釋得清楚。
說話間，桑褚玉已走到他身旁，分外熟稔地拉住了他的手。
巫召野下意識握緊，將她往身後帶了帶，大有護著她的意思。
巫盞將兩人的反應看得清楚。
“去山下尋些熱鬧，也為好事——元宵節過後，有何打算？”他稍頓，語氣親和，“她為人族，平白無故地長住此地，也不妥當。”
巫召野微蹙了下眉。
他這是操的什麽心，竟又來催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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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回秋印燭沈默許久。
剛才他雖然只說了幾個字, 卻是花了大力氣擠出來的，幾乎要耗光他的所有心神。
他知道，要是說給別人聽，十個有九個都不會信。
以前在靈器閣就是這樣。
雖然有師尊長老誇著捧著他, 可他其實並不喜歡跟人打交道。
和同門說兩句話, 比按著他的腦袋讓他連鑄一百件靈器都累。
在許多人面前開口, 更會令他面色發白、背冒虛汗。最嚴重的時候, 眼前都會飄小黑點。
他只想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, 最好誰也別理他, 就讓他一個人待著。
可真說出來了, 誰信呢？
起先同門以為他孤高，他也想過解釋。
他們聽了，都會先楞一楞，然後說：“啊, 原來是這樣。怪不得呢, 秋師兄放心, 我們不會放在心上。”
他以為真這樣。
直到有一回，他撞見幾個同門湊在一塊兒, 或輕笑或蔑然，只說：“秋師兄也太……嘖，說得好聽些，那叫恃才放曠。說得不好聽, 他整天裝什麽呢, 瞧不起我們就直說唄，編些謊話唬我們。以為自己腦子聰明, 別人就都是傻子了？”
他那時才驚覺，原來根本沒人信他。
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兒, 可這回他沒再解釋，由著他們去了。
時間一久，他寧願當個跟靈器聊天的怪人，也不想和人打交道。
他那時想，最壞也就是這樣了——
誰都不理他，他也不搭理誰。
但他沒想到，竟還有更糟的：師父以為他得了病。
常年笑呵呵的大長老那天語重心長對他說：“印燭，還是得想法子糾一糾你這毛病。”
一開始是拉著他吃些靈丹妙藥，直吃得他頭昏眼花。
後來又有意帶著他在仙洲四處逛，與各大仙門的人打交道。
那段時日真是比下地獄還難熬。
這些法子都不起效，大長老索性打著修繕弟子院的幌子，將他一把塞進了太衍劍派。
依長老的說法，這太衍劍派裏的修士多和人族打交道，都還沾著人氣兒，性子也多爽朗。與他們來往，定然能改了這脾性。
可他總覺得不對勁。
僅是不愛與人來往而已，僅是喜歡獨處，當真就是要拿藥醫的毛病嗎？
他就是話少了些，也不喜歡攀談而已，沒拖累別人，也沒傷著自己，怎的就成毛病了呢？
想到這兒，秋印燭忍不住掃了眼桑褚玉。
但跟她相處時，一直以來緊繃的心弦終於得到了緩解。
雖然理由有些離譜——
說白了，她好像沒把他當人看過。
在她那兒，人和花草樹木一樣，都是生長在天地間的東西，沒什麽兩樣。
有五顏六色的花，自然就有形形色色的人。
爽朗疏放，或是內斂寡言，都再正常不過。
也不知道是好是壞，是對是錯。
但越想越叫他自在暢快。
看著她將劍放在火上，秋印燭忽道：“這火的顏色不對。”
赤金相融，竟如灼日。
“是妖火。”桑褚玉說，“我打算用妖火將殘存的屍氣封在裏面。”
秋印燭一怔：“那豈不是會腐蝕得更厲害？”
“屍氣有害，但總歸也是‘氣’，況且之前拿符水洗去了大部分。”
秋印燭即刻明白過來她的打算——
與其用外界的靈力補，倒不如拿現有的屍氣調養。
乍聽之下，已跟魔修的路子差不多了。
她是想用這鋌而走險的法子，保持住劍魂的生息。
他也大致猜到她想要他幫著做什麽，但還是問了嘴：“需要我幫什麽忙？”
“要請你這幾日帶著這把劍。”桑褚玉看他，“你的靈力純粹，恰好適合蘊養靈器，拿來養它幾天——我的妖氣恐會引來屍氣反擊。”
秋印燭了然，這與他想的也大差不差。
“行。”他一口應下，再開口時，話鋒又轉，“之前過年，我看你們劍派的弟子都往山下跑。來前我就聽說過，太衍劍派和無上派與人族親近，不想真如此。”
天下十二仙門，其中十大仙門都在仙洲，遠離凡界。至多在凡界設些小門小派，供還沒通過考核的弟子修煉。
唯有太衍和無上，就身處凡界，與人族也常有來往。
實在獨樹一幟得很。
桑褚玉道：“師尊說過，劍士俠客。劍修若缺了人氣，就難成俠了。”
“那東洲的寒山劍派呢？他們不也在仙洲麽？”
“不清楚。”桑褚玉道，“我沒去過仙洲，也不了解你說的那劍派。”
寒山劍派與他們劍派的來往不多，她很少聽誰提起。
“即便不提他們，無上派又是怎麽回事。”秋印燭問，“我看那些修習靈術的門派，最多在凡界設些小仙門。等弟子通過考核了，還是得送去仙洲，仙洲的靈力也充沛許多——我聽師父說無上派千百年前也曾在仙洲待過，現在怎麽就在這兒紮根了。”
桑褚玉沈默一陣，如實道：“仙門的人不太喜歡衡雲子。”
其實說不太喜歡都算輕了。
那些個修士遠在仙洲，都得時時提防著他，唯恐他往仙洲踏一步。
要說得直白點兒，無上派就是跟著衡雲子一塊兒，被“流放”到這兒來的。
“哦，長老提醒過我。”秋印燭說，“他讓我離那位尊君遠點兒，說是怕一個病沒治好，又多了個瘋病。”
桑褚玉擡眸看他：“你有病？”
秋印燭：“……”
聽著怎麽像在罵他呢？
他道：“或許你看出來了，我很少與人說話。”
桑褚玉默了瞬：“沒大看出來。”
話還挺密的。
秋印燭一惱：“不是在這兒！就是，就是在別人面前。”
桑褚玉深思熟慮一番，道：“我和你應該不在一張籍帳上。”
“我知道！沒說和你是親眷。”秋印燭將話說得更明白，“在旁人面前，除了你。”
“是有些。”桑褚玉頓了頓，怔愕，“這也算得病了？”
仙洲的醫術竟這般嚴苛麽？
“不過是長老這麽以為的。”秋印燭不願聊這茬，視線轉悠著，突然看見了桌子上的盒子，“——你要養小寵了？”
桑褚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。
“嗯。”她撓了下面頰，耳尖透出一點淡淡的紅，“要養窩兔子。”
秋印燭：“……養兔子你害個什麽羞。”
怎麽整得跟養孩子一樣。
桑褚玉：“一直想養，但之前沒養過。”
“若是靈兔，養起來簡單，也有趣。”
“你養過？”
“小時候養過幾只，禦獸宗的一位仙師送的。挺好玩兒，會往頭上頂塊掌板，放了茶或水，四處蹦跶。我煉靈器時，還會守在旁邊看火。火候一到，它們就開始抖胡須。”
桑褚玉聽得認真，偶爾點一點頭。
秋印燭這輩子沒說過這麽多話，到最後直講得口幹。
他停下，問：“你要養幾只？”
“還不清楚。”
她上回摸胎，還是一整團氣，沒分開。
“不清楚？”秋印燭微怔，下意識以為她是打算先做窩，再去買兔子，“這樣也好，免得兔子買回來了，窩卻不夠用。”
桑褚玉不打算跟他解釋那窩未降生的兔子會從哪兒出來。
她怕他嚇死。
耐心用妖火封住屍氣後，她用布條裹住了劍，將劍遞給他。
秋印燭接過，沈甸甸的劍壓在手掌上。
像是接著什麽萬分珍貴的寶物，他握緊：“你放心，我會仔細蘊養。”
桑褚玉頷首。
她又從芥子囊中取出一條黑色細線。
那細線上綴了四五枚花苞，花苞外層是淺綠色，內芯則為玉白。
她道：“你將這個戴在手上，如果遇著了什麽事，就捏碎一朵。”
“梔子花？”
“嗯。”見他不好戴，桑褚玉索性散開系繩，幫他戴在了腕上。
她忽地靠近，秋印燭下意識想往後退。
但好歹忍住了。
他屏了呼吸，在她靠過來的瞬間，忽變得跟塊石頭一樣，一動不動。
眼神也放空了，像是沒看見面前的人。
是在幫他系上扣繩後，桑褚玉才察覺到異常。
她也怔在了那兒。
一時間，兩人都跟僵化了般，誰也沒動。
許久，她才開口問：“你是在玩什麽游戲嗎？”
木頭人之類的。
“不是。”秋印燭僵硬開口。
他只是有些喘不過氣。
桑褚玉收回手：“好了。”
秋印燭盯著那串梔子手釧，有些出神。
這好像還是他頭回收著這般好意，且並非為了讓他煉出什麽珍貴靈器。
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手釧，桑褚玉問：“何處有問題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秋印燭搖頭，“只是覺得眼睛好像被什麽蒙起來了。”
“是眼淚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秋印燭擡手擦了下，袖口被洇濕些許。
桑褚玉並不關心他在想什麽，現在她只憂心一件事——元宵節該怎麽辦。
天太晚，她便打算第二天再想辦法。
但真到了第二天，剛想起這事，平時覺得無聊的掃地、磨劍、整理靈器等事竟變得萬分有趣，萬分吸引她的註意力。
等她把這些事忙完，又到了晚上。
看著外面的圓月，她思考了幾息，最後拿了句“船到橋頭自然直”來寬慰自己，便回洞府休息去了。
由是元宵節當天，收著巫召野的信時，她還有些發懵。
這麽快就到元宵節了嗎？
她記得還有兩天來著。
是被誰偷走了吧，她的時間。
她翻開信。
信上內容簡單，巫召野擔心被巫盞發現，讓她先去星宮，等扮成那位人族女子的模樣了，他倆再一塊兒下山。
她也覺得有理，折了信後便催動瞬移符，等到星宮，她徑直找到巫召野的住處，使了張改貌符。
剛推門進去，卻撞上了巫盞。
他站在院東角的大梧桐底下，正打量著庭院裏光禿禿的樹木。
聽見響動，他側眸望過來。
桑褚玉步子一頓，下意識垂下眼簾，像是在因不自在而避讓一般。
巫召野不是說巫盞平時不往這兒來麽。
怎的來一回撞見一回。
跟長在這院子裏似的。
好在巫盞僅掃她一眼就移開了視線，並不關心她為何會從外面進來，也沒跟她打招呼的意思。
沒過兩息，巫召野就箭步流星地出來了。
他本還一副朗快神情，眉梢也微揚著。
但眼神一轉，他就看見了院東角的巫盞。
笑意頓時收斂幾分。
他先是看向桑褚玉，見她微搖了下頭，神情這才有所好轉，語氣自然道：“父親今日怎有空過來？”
巫盞：“來看看。”
“嘁！”巫召野毫不客氣道，“十年裏不來一回，準沒安好心。說吧，什麽事？”
“不急。”巫盞溫聲問道，“這是要出去？”
“她這兩天常在附近轉，對這兒差不多也熟悉了。我想著今兒元宵節，就與她一塊兒出去逛逛。”巫召野道，一並將她這會兒緣何從外面回來也解釋得清楚。
說話間，桑褚玉已走到他身旁，分外熟稔地拉住了他的手。
巫召野下意識握緊，將她往身後帶了帶，大有護著她的意思。
巫盞將兩人的反應看得清楚。
“去山下尋些熱鬧，也為好事——元宵節過後，有何打算？”他稍頓，語氣親和，“她為人族，平白無故地長住此地，也不妥當。”
巫召野微蹙了下眉。
他這是操的什麽心，竟又來催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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